第二天离天亮还早着的时候，张秀就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做完事出门了。
    昨天雪下了一夜，今天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她看着白茫茫的后山，自己心里也莫名地有点怵。不过她没有退缩，咬咬牙，杵着木棍子上了山。
    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年的雪，和往年的都不一样。
    雪崩是在夜里的时候静悄悄地发生的，后山本来就离村子里别的住户远，除了张秀家和陆家，最近的就是李刚家，他们听见的也是一声声闷响，还想着是不是打雷了。
    刘一方今天和往常一样，凌晨五六点，醒来就悄悄去了张秀家。这个时间天没亮，外面的人也少，但是他知道张秀和几个孩子都不会赖床，要么就在家里干活，要么就出去捡柴火了。
    他知道张秀好面子，他自己心里也有顾忌的，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内心，每天就盼着早上去张秀家给教两个孩子学字的时候，自己的粮食也是一袋一袋地往张家送，美名其曰，自己懒得做饭了，早饭就在张秀家吃。
    其实他是看着张秀家厨房里那见底的粮食心里不舒服。
    出门的时候雪很深，刘一方没放在心上，他一瘸一拐的，走得飞快。
    只是越往村子后头走，就越是胆战心惊。
    “这雪也太厚了，难不成还真雪崩了？”
    他想起昨天齐国栋匆匆发的广播，警告大家不要有事没事往山上跑，还说什么被抓到了就不让去扫雪了挣工分了，所以今天他没听见隔壁汉子一大早的出门声了。
    一旦心里有了一个假设，这是更加不能平静下来了，刘一方的步子越迈越大，他发现越往后头走，这雪几乎都要埋到膝盖上面了。
    快到的时候，他看着面前的景象久久都眨不了眼睛，然后他呼吸急促着一边用两只手刨雪，一边冲着张秀家里头大喊。
    雪真的崩了！整个后山都成了一座白茫茫的海洋，雪块，石块，甚至还夹带着一些树木全部都散开在了后山脚下，张秀的家已经被雪埋了大半了。
    而雪还在下。
    “秀！张秀！招娣！盼娣！”好不容易到了张秀家的门口，刘一方用力拍着门，门都被埋了一半的雪，他的手拍得通红，就跟里面渗出了血似的。
    里面传出来猫叫儿声一样微弱的哭声，他一心急，手疼腿也疼，但是他满脑子都是张秀和她的三个孩子。
    “刘叔叔，门口都是雪，我们过不去。”
    刘一方听得出这是招娣的声音，她还带着点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听见孩子的声音刘一方就放心多了，他镇定地说：“后门那边能去吗？叔叔从后面绕过去救你们。”
    “能。”招娣擦了把眼泪，抱着小香香拉着盼娣的手就往后面走。
    刘一方忽然猛的想起了什么，“你娘呢？你娘还好吧？”
    张秀往常都是最爱和他搭嘴的那个，今天居然一声都没吭，他的心一下又悬起来了。
    招娣听见刘一方提自己的娘就忍不住抹眼泪，她哭哭啼啼的说：“刘叔叔，我娘上山上去了，还没有回来呢！”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一样打在了刘一方的心里，他望着白茫茫崩成一片的后山，第一次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
    他恨不得立马就上山去找她，他恨自己来得晚了，他恨自己心里的顾忌才迟迟没有和她表明心意。
    他的手抖的像筛子，刚才穿过积雪，他整个身体都冻得冰凉的时候他强忍着没有发抖！
    “你把后门打开！我来救你们，别担心，刘叔叔一会儿就上山去找你娘，她不会出事的。”刘一方的声音压抑，他死死地压住心里的慌痛，生怕自己也忍不住哽咽，吓到了孩子们。
    有前面挡着，房子后面的积雪没有多深，也还好没有带来什么石块树木，房子还算牢固，没有崩塌。
    刘一方的衣服裤子都湿了，但是他不敢停歇，门一开就把孩子一个一个抱着出来了，直到走到积雪没有那么深的地方，他才敢放下来。
    小香香刚才哭了一场，现在在招娣的怀里又睡了，招娣和盼娣却满脸的担心害怕，但是都懂事地抿住嘴不说话，两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泪。
    刘一方看着她们，心又开始疼，他歪着脚蹲下来，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安慰：“刘叔叔这就上山去找你们娘，你们别担心，刘叔叔你们还信不过吗？你们去村里找人帮忙，去找齐队长，去找陆阿姨，越多人越好，晓得不？”
    刚才他敲过陆家门了，才知道陆二姐和小欢已经搬了，眼下他也等不到叫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还在山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浪费时间。
    “晓得了。”招娣点点头，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出来了，她瘪着嘴巴带着哭腔问：“刘叔叔，娘，娘会死吗？”
    “不会。”刘一方的眼里也冒出了点泪，他用手背飞快一擦，然后起身，“快去！”
    天色微亮，男人和三个孩子背道相驰，但是他们都坚定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她们为的是自己唯一的娘，自己最爱的娘。
    他为的是一颗没有被说出口的真心，是二十七年的沉寂，和这一刻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