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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好好谈谈
人间,林州。</p>
“师兄,人来了。”</p>
一个癞头的汉子偷偷凑过来,传音道。</p>
郁岧嶢很不理解师弟这种什么样的人都想扮演一下的乐趣,每天走在路上都在琢磨新花样的喜好,但是这无伤大雅,不行就少看几眼。</p>
高垕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麻子的陌生人。</p>
那人眼里还泛着泪光,看着郁岧嶢,差点脱口一句大师兄。</p>
郁岧嶢知道这是周宗主派来的人。</p>
从南疆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送那件可以开启升仙丹秘境的法器折扇。</p>
“……宗主说了,这东西千万要保存好,选合适的时机,不要着急。”</p>
郁岧嶢不着痕迹地收下折扇。</p>
他们连障眼法都没用,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平平无奇的人,甚至长得有点碍眼。</p>
“师兄,我在路上听到了不好的消息,有人在地府闹事。”</p>
那个后来的剑修小心地传音。</p>
“怎么?”郁岧嶢微微一惊。</p>
据他所知,周宗主跟着岳棠巫锦城他们去了地府,现在应该刚刚动手没多久,难道被九狱鬼王发现了?</p>
“师兄你先别急,事情应该跟沙州魔窟有关。”</p>
沙州魔窟,原名千洞窟,是邪修与妖鬼的盘踞之地。</p>
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反抗天庭的一方势力。</p>
因为他们一直处于被修真界不容的境况,巡天官每隔几年都要沙州宗门前去围剿,可是邪修妖鬼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每次清剿都会有一批命大的家伙逃走,等人走了,这些家伙又继续回到千洞窟修炼。</p>
“最近五十年,听说沙州魔窟出了个了不得的邪修,不止打退了沙州的宗门修士,还杀死了巡天官,许多楚州邪修都去投奔他了。”</p>
郁岧嶢沉吟不语。</p>
别的修士可能不会打地府的主意,邪修就不一定了。</p>
邪修需要魂魄炼制法器。</p>
只不过他们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最多在黄泉路拦一拦,或者买通鬼卒打通关节,用法术在前两狱捞点儿魂魄用。</p>
那法术就跟抄网捞鱼似的,就那么一抄子的事,往往什么也捞不着。</p>
毕竟邪修是活人,也不敢深入地府,只能在子夜之交,隔空来上那么一下。</p>
可是每个邪修都知道,地府就是一个塞满了鱼的大池子。</p>
“……那沙洲魔窟的贪辰君,胆大包天,为了得到厉害的魂魄,听说用邪法把第三狱翻了个底朝天。”</p>
郁岧嶢越听眉头皱得越紧。</p>
“你们想办法去打探地府的消息,详细一点的,我要知道地府现在如何了,第三狱受到多少影响。”</p>
“师兄独自一人,千万小心。”</p>
高垕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带着新来的师弟走了。</p>
既然要探听消息,免不得跟阴司产生交集,还是分头行事比较稳妥。</p>
***</p>
翌日。</p>
赤日炎炎,伪装成一个老翁的郁岧嶢半阖着眼睛,仿佛在树荫底下打瞌睡。</p>
附近都是赶路的人,不敢在这酷暑天气继续前行,于是就在路边乘凉,大家围着茶水摊子或坐或靠,昏昏欲睡。</p>
蝉鸣声有规律地起伏着,吵一阵,歇一阵。</p>
郁岧嶢看到人群里有个鬼祟的身影,正在偷摸某个商客的行囊。</p>
他不着痕迹地一挪脚,一个之前被人扔在地上的枣核就飞了过去。</p>
那偷儿手腕被打中,吃痛不已,却没有叫出声。</p>
偷儿左顾右盼,眼神惊惧。</p>
可任凭他怎么琢磨,都没看出究竟是谁出手坏了他的好事。</p>
林州这地方的人,不管干哪一行都要非常机灵,时刻记得保命才是第一重要的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准则在这里并不通用,林州人信奉的是见势不妙马上就跑。</p>
偷儿果断更换了目标。</p>
路过郁岧嶢的时候,偷儿觉得这老头看着就很穷酸,嫌弃地避开了。</p>
他又凑到了一个挎着布袋褡裢的年轻人后面,那年轻人双手按着褡裢,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其实人早就睡迷糊了,鼾声响亮。</p>
偷儿借着袖口掩饰,指缝里夹着的刀就要从褡裢后面划开,然后伸手去掏……</p>
“啪。”</p>
又一颗枣核,砸在他的手指上。</p>
他的刀掉在地上,偷儿大惊,飞快地捡起吃饭家伙。</p>
那年轻人还在呼呼大睡,一点反应也没有。</p>
偷儿知道今天这里“出鬼”了,他脸色苍白,二话不说拔腿就跑。</p>
那个卖茶水的摊主,似乎认识这个经常在这里出没的家伙,看到他这样的异常反应,也迅速地收拾起了东西。</p>
“哎?”</p>
一个拿着粗瓷碗的商客,原本还想再要一碗茶水的,结果看到摊主直接推着板车跑了。</p>
他呆滞地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东西,茫然地喊:“碗!嘿,你碗不要了?”</p>
摊主连头都不回,哪里顾得上碗。</p>
倒是他这一嗓子把打瞌睡的人陆续叫醒了。</p>
在短暂的迷糊之后,众人看着东面跑掉的人(偷儿),以及往西跑的茶水摊主,纷纷色变,飞快地收拾起了行囊,完全不顾日头的灼烈,立刻赶路。</p>
有两个不明情况的年轻人想要问话,也立刻被同行者喝止了。</p>
一转眼,树荫底下就只剩拿着碗发呆的商客,以及假扮老翁的郁岧嶢了。</p>
“……咳,你不是林州人吧?”</p>
“对啊,老丈,这是怎么回事?附近是有强人,还是有大虫?”</p>
商客也忍不住冒起了冷汗。</p>
郁岧嶢没法解释,这也不好解释,林州的普通人就是一群惊弓之鸟。</p>
这一路上类似的事情他已经遇到了无数回。</p>
那些在城镇村庄里居住的百姓还好,最多逃回自己家中,或者远远避开观望一下再跑。若是像今天这样在官道与山林附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就会做鸟雀散。</p>
“没什么。”</p>
郁岧嶢慢吞吞地说。</p>
这时蝉声忽然停了。</p>
——蝉声刚起没多久,不应该停。</p>
郁岧嶢原本半闭的眼睛立刻睁开,毫不掩饰的精光扫向树林右侧。</p>
那过路的商客手一抖,粗瓷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p>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老翁不是普通人,普通人眼睛不会发光。</p>
他的手脚开始疯狂哆嗦,商客脑海里想起了很多林州的传说,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是谁都知道在林州特别容易撞鬼,撞神仙。</p>
林州的神跟鬼都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p>
“神仙”可能比鬼更可怕一点,大白天都敢出来。</p>
这可是正午啊,太阳还这么烈!</p>
商客慌得抓起行囊,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p>
郁岧嶢根本没有理会这个倒霉的过路人,他直直地盯着某处树荫。</p>
只见驳杂的树影之间,忽然扭曲着冒出一个人形剪影,犹如投在地上的皮影戏。</p>
先出现的是脑袋与躯体,然后慢慢展开了手脚。</p>
“韩、龙、星。”</p>
郁岧嶢一字字地说。</p>
郁岧嶢自从在林州感觉到某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鬼修开始,就一直在戒备。</p>
——能避开一个地仙感知的鬼修,还能是谁呢?总不能是林州阴司的城隍吧?林州城隍又为何要在林州这样遮遮掩掩,鬼祟行事?</p>
随着鬼影的出现,不止蝉声,山林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p>
郁岧嶢清晰地感觉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刚才那些逃走的百姓,并没有别的埋伏。</p>
很奇怪。</p>
郁岧嶢不由得提高了戒备,难道韩龙星得了什么法宝,认为能抓住一个地仙境界的剑修?</p>
黑影发出了嘶哑难听的笑声。</p>
“最近林州流传的秘境丹药之事,是你玩的把戏?”</p>
郁岧嶢反问:“那个可以成仙的丹药?怎么可能?像这样的丹药,只有天庭的人才能炼制吧,又怎么会出现在人间,这不是谣言吗?”</p>
“哼,我知道你不会承认。”</p>
黑影冷笑着说,“这事也不需要你认,只要天庭与地府的人知道,是瀚海剑楼在背后搞鬼就是了,他们不要证据,只会解决惹出祸事的人。”</p>
郁岧嶢嘲讽:“莫非这是经验之谈,就像曾经身为楚州城隍的你?”</p>
周围气息瞬间阴冷。</p>
明明外面还是烈阳高照,树荫</p>
鬼影所在的区域更是阴风阵阵,石头被裹进厚冰之中。</p>
“你不要不知好歹。”黑影咬牙切齿地说,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气,“地府有了变故,我发现你派了你的师弟去打探消息,而我有更多的路子,我曾经是楚州城隍,难道这不值得我们谈一谈吗?另外林州也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一个身份可疑的家伙,你也见过这人,不是吗?现在只有我能告诉你。”</p>
郁岧嶢静静地看着他。</p>
半晌,才嗤笑了一声。</p>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敢称呼。”</p>
郁岧嶢维持着这老翁的模样,只是腰背挺直了,他慢悠悠地说:“我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神光镜照见的人,你担心被我牵连,你也在地府的通缉名单上。”</p>
不等韩龙星回答,郁岧嶢又道:“有了千里眼自然也要担心顺风耳,天庭地府有神光镜那么有在一定范围内聆听某个词汇的法宝……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你不敢喊我的名字。”</p>
黑影没有出声,但是周围的冰霜更厚了。</p>
“原是我高看了你,以为你会带着地府鬼军来找我的麻烦,用我来换你的功勋,换你在人间的自由,结果你要来跟我说……合作?”</p>
郁岧嶢用失望的语气说着话,韩龙星的牙齿咬得咯咯响。</p>
郁岧嶢甚至分神怀疑地想了一下,鬼修为什么会有牙齿这个问题。</p>
他的轻松模样,比讽刺的言辞更有效果。</p>
韩龙星冷声说:“所有剑修都应该打入第七狱,被巨石碾磨成碎渣,或许这样,你们才能懂得什么叫做好好说话。”</p>
郁岧嶢哂然,他不会告诉韩龙星,他亲眼见过第七狱,还混进去过不止一次。</p>
九重地狱的威慑,对凡人来说是一种威吓,对大部分修士也有用,可是在剑修面前九狱刑罚什么都不是。</p>
如果怕了,就不配做剑修,不可能保有剑心。</p>
世间道法千千万,唯有剑修从不后悔,更不低头。</p>
“你与我瀚海剑楼有大仇,还想我与你好好说话?”郁岧嶢高高挑眉,语气诧异。</p>
韩龙星顿了顿,似乎没想到郁岧嶢拿着这件事不放,他冷声道:“当年是天庭有令,地府遵从,楚州阴司更是听命调配包围你瀚海剑楼。这罪魁祸首怎么论,也不该扣在我的头上,如今你我都是地府通缉的要犯,有共同的困局,你却如此拎不清?”</p>
“说实话……”</p>
郁岧嶢抬头,语带笑意,“不仅你心中疑惑,连我也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p>
就在这缓慢拖长的语调里,骤然有剑光一闪。</p>
那光来得太快,并不刺眼,却在瞬间充斥眼前。</p>
剑光仿佛化为了实质性的水流,把所有空隙都填满了,然后水流冲刷走了石子与泥土,树木摇晃,枝干分毫不伤。</p>
只有黑影发出了一声惨叫,迅速下遁。</p>
剑光却比它更快,循着消散的灰烟穷追不舍。</p>
郁岧嶢足踏树冠末梢,轻飘飘彷如手中无物,然而所到之处,尽数被光晕围裹。</p>
树木齐刷刷地朝向一面,剑光过后,它们没有倒下,没有出现剑痕,更没有化为齑粉。</p>
就好像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中了无数剑,但剑势一掠而过,走得太快,控制得太好,它们断裂的地方又重新落了回去,在剑光携带的灵气催发之下,分毫不错地长在了一起。</p>
于是看起来毫无损伤。</p>
“我在奇怪,究竟是谁给你的自负,让你跟剑修谈利益得失?”</p>
剑修只会给你一剑,再跟你论是非。</p>
“或者,你以为我跟别的剑修不同?”郁岧嶢讽刺,他只是修炼成了地仙,又不是修炼没了脾气。</p>
难不成韩龙星以为剑修要成仙的前提是改掉脾气?他轮回无数次,是用来磨圆性情的?</p>
难不成韩龙星以为像剑修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气是不符天道法则,不容三界的?</p>
“笑话。”</p>
郁岧嶢看着剑光尽头竭力逃脱的黑影。</p>
——剑修道心,不求妥协。</p>
不恨世道不平,唯恨吾剑不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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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人来了。”</p>
一个癞头的汉子偷偷凑过来,传音道。</p>
郁岧嶢很不理解师弟这种什么样的人都想扮演一下的乐趣,每天走在路上都在琢磨新花样的喜好,但是这无伤大雅,不行就少看几眼。</p>
高垕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麻子的陌生人。</p>
那人眼里还泛着泪光,看着郁岧嶢,差点脱口一句大师兄。</p>
郁岧嶢知道这是周宗主派来的人。</p>
从南疆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送那件可以开启升仙丹秘境的法器折扇。</p>
“……宗主说了,这东西千万要保存好,选合适的时机,不要着急。”</p>
郁岧嶢不着痕迹地收下折扇。</p>
他们连障眼法都没用,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平平无奇的人,甚至长得有点碍眼。</p>
“师兄,我在路上听到了不好的消息,有人在地府闹事。”</p>
那个后来的剑修小心地传音。</p>
“怎么?”郁岧嶢微微一惊。</p>
据他所知,周宗主跟着岳棠巫锦城他们去了地府,现在应该刚刚动手没多久,难道被九狱鬼王发现了?</p>
“师兄你先别急,事情应该跟沙州魔窟有关。”</p>
沙州魔窟,原名千洞窟,是邪修与妖鬼的盘踞之地。</p>
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反抗天庭的一方势力。</p>
因为他们一直处于被修真界不容的境况,巡天官每隔几年都要沙州宗门前去围剿,可是邪修妖鬼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每次清剿都会有一批命大的家伙逃走,等人走了,这些家伙又继续回到千洞窟修炼。</p>
“最近五十年,听说沙州魔窟出了个了不得的邪修,不止打退了沙州的宗门修士,还杀死了巡天官,许多楚州邪修都去投奔他了。”</p>
郁岧嶢沉吟不语。</p>
别的修士可能不会打地府的主意,邪修就不一定了。</p>
邪修需要魂魄炼制法器。</p>
只不过他们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最多在黄泉路拦一拦,或者买通鬼卒打通关节,用法术在前两狱捞点儿魂魄用。</p>
那法术就跟抄网捞鱼似的,就那么一抄子的事,往往什么也捞不着。</p>
毕竟邪修是活人,也不敢深入地府,只能在子夜之交,隔空来上那么一下。</p>
可是每个邪修都知道,地府就是一个塞满了鱼的大池子。</p>
“……那沙洲魔窟的贪辰君,胆大包天,为了得到厉害的魂魄,听说用邪法把第三狱翻了个底朝天。”</p>
郁岧嶢越听眉头皱得越紧。</p>
“你们想办法去打探地府的消息,详细一点的,我要知道地府现在如何了,第三狱受到多少影响。”</p>
“师兄独自一人,千万小心。”</p>
高垕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带着新来的师弟走了。</p>
既然要探听消息,免不得跟阴司产生交集,还是分头行事比较稳妥。</p>
***</p>
翌日。</p>
赤日炎炎,伪装成一个老翁的郁岧嶢半阖着眼睛,仿佛在树荫底下打瞌睡。</p>
附近都是赶路的人,不敢在这酷暑天气继续前行,于是就在路边乘凉,大家围着茶水摊子或坐或靠,昏昏欲睡。</p>
蝉鸣声有规律地起伏着,吵一阵,歇一阵。</p>
郁岧嶢看到人群里有个鬼祟的身影,正在偷摸某个商客的行囊。</p>
他不着痕迹地一挪脚,一个之前被人扔在地上的枣核就飞了过去。</p>
那偷儿手腕被打中,吃痛不已,却没有叫出声。</p>
偷儿左顾右盼,眼神惊惧。</p>
可任凭他怎么琢磨,都没看出究竟是谁出手坏了他的好事。</p>
林州这地方的人,不管干哪一行都要非常机灵,时刻记得保命才是第一重要的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准则在这里并不通用,林州人信奉的是见势不妙马上就跑。</p>
偷儿果断更换了目标。</p>
路过郁岧嶢的时候,偷儿觉得这老头看着就很穷酸,嫌弃地避开了。</p>
他又凑到了一个挎着布袋褡裢的年轻人后面,那年轻人双手按着褡裢,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其实人早就睡迷糊了,鼾声响亮。</p>
偷儿借着袖口掩饰,指缝里夹着的刀就要从褡裢后面划开,然后伸手去掏……</p>
“啪。”</p>
又一颗枣核,砸在他的手指上。</p>
他的刀掉在地上,偷儿大惊,飞快地捡起吃饭家伙。</p>
那年轻人还在呼呼大睡,一点反应也没有。</p>
偷儿知道今天这里“出鬼”了,他脸色苍白,二话不说拔腿就跑。</p>
那个卖茶水的摊主,似乎认识这个经常在这里出没的家伙,看到他这样的异常反应,也迅速地收拾起了东西。</p>
“哎?”</p>
一个拿着粗瓷碗的商客,原本还想再要一碗茶水的,结果看到摊主直接推着板车跑了。</p>
他呆滞地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东西,茫然地喊:“碗!嘿,你碗不要了?”</p>
摊主连头都不回,哪里顾得上碗。</p>
倒是他这一嗓子把打瞌睡的人陆续叫醒了。</p>
在短暂的迷糊之后,众人看着东面跑掉的人(偷儿),以及往西跑的茶水摊主,纷纷色变,飞快地收拾起了行囊,完全不顾日头的灼烈,立刻赶路。</p>
有两个不明情况的年轻人想要问话,也立刻被同行者喝止了。</p>
一转眼,树荫底下就只剩拿着碗发呆的商客,以及假扮老翁的郁岧嶢了。</p>
“……咳,你不是林州人吧?”</p>
“对啊,老丈,这是怎么回事?附近是有强人,还是有大虫?”</p>
商客也忍不住冒起了冷汗。</p>
郁岧嶢没法解释,这也不好解释,林州的普通人就是一群惊弓之鸟。</p>
这一路上类似的事情他已经遇到了无数回。</p>
那些在城镇村庄里居住的百姓还好,最多逃回自己家中,或者远远避开观望一下再跑。若是像今天这样在官道与山林附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就会做鸟雀散。</p>
“没什么。”</p>
郁岧嶢慢吞吞地说。</p>
这时蝉声忽然停了。</p>
——蝉声刚起没多久,不应该停。</p>
郁岧嶢原本半闭的眼睛立刻睁开,毫不掩饰的精光扫向树林右侧。</p>
那过路的商客手一抖,粗瓷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p>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老翁不是普通人,普通人眼睛不会发光。</p>
他的手脚开始疯狂哆嗦,商客脑海里想起了很多林州的传说,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是谁都知道在林州特别容易撞鬼,撞神仙。</p>
林州的神跟鬼都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p>
“神仙”可能比鬼更可怕一点,大白天都敢出来。</p>
这可是正午啊,太阳还这么烈!</p>
商客慌得抓起行囊,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p>
郁岧嶢根本没有理会这个倒霉的过路人,他直直地盯着某处树荫。</p>
只见驳杂的树影之间,忽然扭曲着冒出一个人形剪影,犹如投在地上的皮影戏。</p>
先出现的是脑袋与躯体,然后慢慢展开了手脚。</p>
“韩、龙、星。”</p>
郁岧嶢一字字地说。</p>
郁岧嶢自从在林州感觉到某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鬼修开始,就一直在戒备。</p>
——能避开一个地仙感知的鬼修,还能是谁呢?总不能是林州阴司的城隍吧?林州城隍又为何要在林州这样遮遮掩掩,鬼祟行事?</p>
随着鬼影的出现,不止蝉声,山林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p>
郁岧嶢清晰地感觉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刚才那些逃走的百姓,并没有别的埋伏。</p>
很奇怪。</p>
郁岧嶢不由得提高了戒备,难道韩龙星得了什么法宝,认为能抓住一个地仙境界的剑修?</p>
黑影发出了嘶哑难听的笑声。</p>
“最近林州流传的秘境丹药之事,是你玩的把戏?”</p>
郁岧嶢反问:“那个可以成仙的丹药?怎么可能?像这样的丹药,只有天庭的人才能炼制吧,又怎么会出现在人间,这不是谣言吗?”</p>
“哼,我知道你不会承认。”</p>
黑影冷笑着说,“这事也不需要你认,只要天庭与地府的人知道,是瀚海剑楼在背后搞鬼就是了,他们不要证据,只会解决惹出祸事的人。”</p>
郁岧嶢嘲讽:“莫非这是经验之谈,就像曾经身为楚州城隍的你?”</p>
周围气息瞬间阴冷。</p>
明明外面还是烈阳高照,树荫</p>
鬼影所在的区域更是阴风阵阵,石头被裹进厚冰之中。</p>
“你不要不知好歹。”黑影咬牙切齿地说,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气,“地府有了变故,我发现你派了你的师弟去打探消息,而我有更多的路子,我曾经是楚州城隍,难道这不值得我们谈一谈吗?另外林州也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一个身份可疑的家伙,你也见过这人,不是吗?现在只有我能告诉你。”</p>
郁岧嶢静静地看着他。</p>
半晌,才嗤笑了一声。</p>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敢称呼。”</p>
郁岧嶢维持着这老翁的模样,只是腰背挺直了,他慢悠悠地说:“我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神光镜照见的人,你担心被我牵连,你也在地府的通缉名单上。”</p>
不等韩龙星回答,郁岧嶢又道:“有了千里眼自然也要担心顺风耳,天庭地府有神光镜那么有在一定范围内聆听某个词汇的法宝……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你不敢喊我的名字。”</p>
黑影没有出声,但是周围的冰霜更厚了。</p>
“原是我高看了你,以为你会带着地府鬼军来找我的麻烦,用我来换你的功勋,换你在人间的自由,结果你要来跟我说……合作?”</p>
郁岧嶢用失望的语气说着话,韩龙星的牙齿咬得咯咯响。</p>
郁岧嶢甚至分神怀疑地想了一下,鬼修为什么会有牙齿这个问题。</p>
他的轻松模样,比讽刺的言辞更有效果。</p>
韩龙星冷声说:“所有剑修都应该打入第七狱,被巨石碾磨成碎渣,或许这样,你们才能懂得什么叫做好好说话。”</p>
郁岧嶢哂然,他不会告诉韩龙星,他亲眼见过第七狱,还混进去过不止一次。</p>
九重地狱的威慑,对凡人来说是一种威吓,对大部分修士也有用,可是在剑修面前九狱刑罚什么都不是。</p>
如果怕了,就不配做剑修,不可能保有剑心。</p>
世间道法千千万,唯有剑修从不后悔,更不低头。</p>
“你与我瀚海剑楼有大仇,还想我与你好好说话?”郁岧嶢高高挑眉,语气诧异。</p>
韩龙星顿了顿,似乎没想到郁岧嶢拿着这件事不放,他冷声道:“当年是天庭有令,地府遵从,楚州阴司更是听命调配包围你瀚海剑楼。这罪魁祸首怎么论,也不该扣在我的头上,如今你我都是地府通缉的要犯,有共同的困局,你却如此拎不清?”</p>
“说实话……”</p>
郁岧嶢抬头,语带笑意,“不仅你心中疑惑,连我也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p>
就在这缓慢拖长的语调里,骤然有剑光一闪。</p>
那光来得太快,并不刺眼,却在瞬间充斥眼前。</p>
剑光仿佛化为了实质性的水流,把所有空隙都填满了,然后水流冲刷走了石子与泥土,树木摇晃,枝干分毫不伤。</p>
只有黑影发出了一声惨叫,迅速下遁。</p>
剑光却比它更快,循着消散的灰烟穷追不舍。</p>
郁岧嶢足踏树冠末梢,轻飘飘彷如手中无物,然而所到之处,尽数被光晕围裹。</p>
树木齐刷刷地朝向一面,剑光过后,它们没有倒下,没有出现剑痕,更没有化为齑粉。</p>
就好像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中了无数剑,但剑势一掠而过,走得太快,控制得太好,它们断裂的地方又重新落了回去,在剑光携带的灵气催发之下,分毫不错地长在了一起。</p>
于是看起来毫无损伤。</p>
“我在奇怪,究竟是谁给你的自负,让你跟剑修谈利益得失?”</p>
剑修只会给你一剑,再跟你论是非。</p>
“或者,你以为我跟别的剑修不同?”郁岧嶢讽刺,他只是修炼成了地仙,又不是修炼没了脾气。</p>
难不成韩龙星以为剑修要成仙的前提是改掉脾气?他轮回无数次,是用来磨圆性情的?</p>
难不成韩龙星以为像剑修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气是不符天道法则,不容三界的?</p>
“笑话。”</p>
郁岧嶢看着剑光尽头竭力逃脱的黑影。</p>
——剑修道心,不求妥协。</p>
不恨世道不平,唯恨吾剑不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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