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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做事前能不能稍微想一想?哪里危险去哪里, 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吗?都快堆成山了!”

    夏子珩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来之前好像没法知道。”

    夏砚怒极反笑:“那你是半点准备都没做,就这么大摇大摆进来了?”

    夏子珩接不上话,老老实实低下头。

    不远处接连传来夏砚训斥夏子珩的声音, 徐以年却恍若未闻。他脑海中不断重复那句引人遐想的话语, 郁槐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都像被按下了放慢键。徐以年久久没有回过神。

    “小徐哥,”好不容易在夏砚那儿挨完训,夏子珩左看右看, 发现少了个人, “郁槐呢?”

    “走了。”

    夏子珩一愣:“就这么走了?还没给他道谢呢, 要不是他在场我估计今天凶多吉少……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没有。”徐以年起身, 语气硬邦邦的。

    “那……”

    徐以年打断他:“大恩不言谢, 你在心里感谢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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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徐以年径直走人,夏子珩扭头看宸燃:“他心情不好?”

    后者答非所问:“有时候你脑筋转得挺快的, 有时候又好像完全没脑子。”

    “?”

    宸燃拍了拍他的肩膀:“少说两句。”

    除妖局赶来现场后,夏砚负责了后续的相关工作。徐以年几人原本想留在白鹿公馆帮忙, 被夏砚毫不犹豫赶了回去。惦记着除妖局的处理结果,徐以年和宸燃索性留宿在了夏家。

    等徐以年一觉睡醒,夏砚也从南海分局回来了。徐以年下楼时夏砚正背对着他喝咖啡, 忙碌了一整夜的除妖师肩背挺拔、衣冠楚楚,如果不是大致知道夏砚一晚上的行程,徐以年都以为他才是睡醒了刚下楼的那个。

    在徐以年的印象里,这些能力出众的除妖师好像都特别能熬夜。他记得唐斐有一次外出任务熬了四五天,回来还跟没事人一样细心指导他的练习。

    “夏砚哥, ”徐以年问, “你才回来吗?”

    “回来好一会儿了。”

    徐以年挂念着不知所踪的叶悄:“公馆那件事……”

    “先吃早饭吧, 事情比较复杂。”夏砚示意他坐下, “等他们都醒了, 我一块儿讲。”

    徐以年点了点头,坐在夏砚旁边。没过多久,宸燃和夏子珩下了楼,宸燃比较能克制情绪,夏子珩一看见夏砚就冲到了餐桌旁:“哥!叶悄怎么样了?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能参与吗?”

    夏砚被他的三连问搞得头疼:“你先给我好好吃饭。”

    夏子珩和宸燃听罢风卷残云解决了早餐。三个人在沙发上坐成一排,夏砚面对他们:“先说好,我不同意你们继续参与这件事。混血牵扯到的一系列问题非同小可,和它相关的任务都存在很高的风险。”

    不等其他人反应,夏砚继续道:“五年以前,研究混血的实验室建立在云瑶市郊,根据我们后来查获的资料,实验室的真正目的并非这些小药片,混血不过是实验的中间产物,研究者的本意是制造出拥有鬼族能力的实验体。简单来说,就是将人类或妖怪人为改造成鬼族。”

    “……”室内寂静无声,徐以年和夏子珩都被这种可怕的设想震住了,宸燃沉默半晌:“因为血统崇拜论吗?在妖族的血统图谱上,鬼族列在第一位。”

    过去妖界普遍认为鬼族的血统为最高等。如今尽管有了和平共处条例约束,大多数妖怪的眼睛依旧长在天灵盖上,除妖师对于妖族来说尚且寿命短暂、天资有限,普通人的血统更是不值一提。当初徐以年和郁槐订婚一度在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说徐以年高攀都算客气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你们应该注意到了,服用混血之后虹膜会变成暗紫色,这种颜色特殊的眼瞳是鬼族的象征之一,按理来说,进行研究的妖怪非常追求完美、崇尚鬼族的力量,但根据我们后来查到的资料,实验室背后的家族——”

    “是夏家。”夏子珩忽然低声道。

    “是的,”夏砚点点头,“我们家族的上一任家主暗中投资了实验室,实验室的领导者与老家主私交甚好,进行研究的同时,他们也通过售卖混血谋利。”

    听到这里,徐以年终于想起了一些事。

    五年前,夏家有过一段非常动荡的时期。由于夏子珩一贯大大咧咧,再加上那段时间郁槐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徐以年事后才知道夏家经历了一场大变故。由夏砚带队的除妖师们暗中调查混血的来龙去脉,最后竟然查到了夏家家主头上,涉及到大家族,整件事情处理得低调而迅速。徐以年也只听闻了一些细枝末节。

    要说他对这场变故最大的印象,居然是夏砚凭着这次的功劳在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直接让夏子珩从此安心当上咸鱼,天塌下来等他哥顶着。

    “叶悄是当年那座实验室里唯一的幸存者。”夏砚轻声说。

    他还记得那天的景象。整座实验室空空荡荡,除了被抛弃的仪器和资料,现场只余下了实验体的尸身,这些尸体都或多或少带着畸形:奇形怪状的肢体、膨大的头颅、彩色的皮肤……在此之前,他们都是正常的妖怪或人类。

    老家主被除妖局控制后,实验室接到了消息抢先一步转移。地上到处是打翻的药剂和血迹,就在除妖师们不抱希望时,有人发现了仓库中躲藏的男孩。

    “……他缩在一个小木箱里,可能是这样才侥幸逃过了搜查。同队的一位前辈收养了他,花了大概一年时间让叶悄重新适应人类社会,之后他就进入了学院。”夏砚停顿片刻,心情复杂,“出于对受害者的保护,除妖局给了他全新的身份。叶悄平时都带着隐形眼镜,他的眼睛被实验室改造过,已经成了暗紫色。”

    想起那封信上怪异的抬头,徐以年喃喃道:“我该问问他的……”

    四年过去,又一次收到实验室的来信。

    叶悄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您之前说,叶悄的信息都该被保密。”宸燃咬了咬牙,“告诉我们这些,那他现在……不再受到保护了么?”

    “哥!”夏子珩惊慌道,“叶悄昨晚的样子明显不正常!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他很可能被控制了,他——”

    “他杀了上百人。”夏砚也无可奈何,“根据调查,他是自愿来到白鹿公馆的。在找出明确的证据证明他受人操控前,暂时只能将他认定成罪犯。”

    徐以年的手指骤然紧握成拳,他看向夏砚:“现在有线索吗?”

    “……”

    “夏砚哥,”徐以年望着同夏子珩眉眼相似的男人,“叶悄是我的室友,我认识他四年了,他不可能是杀人犯。”

    “哥,有消息你就说吧!你不说我今天一直跟着你,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

    夏砚见夏子珩胡搅蛮缠,语气冷硬起来:“说这么多是让你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少在这感情用事。”

    他冷下脸时自然流露出上位者的气势,十分有威慑力。面前三人因为他的训斥相继低下脑袋,徐以年不死心地戳了戳夏子珩,夏子珩反手戳宸燃,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夏砚有些头疼:“……昨天的事情闹得太大,白鹿公馆被查出是混血的秘密售卖点之一,他们和实验室本该是合作关系,不知道怎么,实验室临时对运送混血的妖怪下了新指令,这才有了昨晚的屠杀。”

    “运送混血的妖怪和出现在小厅内的杀手是同一批,送药之后,他们就混进了小厅的房间里。我们费了些功夫,确定了其中几个杀手的身份。”夏砚低声说,“他们都是黑塔的罪犯,并且全部被登记死亡。”

    黑塔修改了罪犯的档案,将“死亡”后的罪犯收为己用。就算除妖局查到了具体信息也没法问黑塔要人——这些人的档案在入狱时全部移交到了黑塔,只要档案显示死亡,除妖局就不可能越过黑塔给死者定罪。

    “两界分权以后,黑塔全权由妖族管理,像这类灯下黑的交易应该存在了数年。五年前那场变故后我就再也没听过实验室的消息。但混血一直在妖族黑市上小范围流通,说明依旧有人在资助实验室。现在看来,实验室和黑塔存在着某种联系。”

    “我们初步推断,叶悄有可能进了黑塔。”

    -

    听完夏砚的讲述,徐以年久久没能回过神。

    宸燃接了个电话先行离开,徐以年和夏子珩面对面坐着,谁都没说话。最后是徐以年平复好心情站起来:“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可是……”夏子珩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讲起,最终挠了挠头,“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并肩而行,快到大宅门边时,迎面而来一位气质卓绝的青年。青年肤白如玉、身姿修长,徐以年和他撞上视线,青年一扬眉,眸光在他身上凝住了。

    楼上在这时传来夏母笑吟吟的声音,她边说边下楼,看青年的眼神就像在看救星:“哎呀,总算来了,都等您好久了!趁着小砚今天在家,您快帮我算算这孩子的姻缘,三十出头的人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小珩你送了朋友就回来啊,也让岚先生帮你算算多久交上女朋友,或者看一看事业也行!”

    夏子珩一听他妈这回不仅要算他哥的命,连自己都被提上了议程,顿时面如土色:“要不你把我带走吧。”

    徐以年幸灾乐祸:“听阿姨的话。不用送了,我自己走。”

    他说完不顾夏子珩的挽留朝外走去。夏家的宅院是传下来的老宅子,院落和宅邸都古香古色,徐以年穿过葱葱郁郁的竹林道,快走到夏家大门口时,身后传来了略显急促的喊声:

    “徐少主,稍等一等。”

    徐以年回头。

    岚快步走来。他面如冠玉,加上背后苍翠的竹林映衬,整个人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但他一开口浑身仙气荡然无存:“需要帮你算命吗?认识这么多年,我只收你100万。”

    徐以年:“……”

    徐以年:“我从刚才就想说了,算命师好像不会算姻缘,也算不了事业,您的业务范畴什么时候扩充的?”

    岚面不改色:“根据命相,这些东西大致还是能看一看的,心诚则灵……和我碰上一面不容易,80万?”

    徐以年默默腹诽好一个心诚则灵,这话你有胆子当着夏太太面说去。他没什么兴趣道:“我不想算命,您还是回去吧。”

    十岁那年,岚第一个算出了他的命相。岚看见他头顶上方海一样多的头颅高高挂起、脚下山一样高的尸骸连绵不绝,他走过的地方,妖界和除妖界都不得安宁。

    至此以后,每年他至少要算七八次命,每次都要换不同的算命师,两界的算命师加起来不足一百位,徐以年都快见了个遍。随着他年纪增长,徐母逐渐死心,意识到儿子的命相雷打不动,这几年终于勉强改成一年算一次了。

    岚见他兴趣缺缺,狠了狠心:“50万?”

    “……”

    “30万?10万?不能再少了,我还没算过比这更低的呢,上一次这个价格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徐以年终于松了口:“您给我100万,我让您算命。”

    “……”

    十年过去,岚的模样同当初相比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岁月与衰老仿佛忽略了他,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算命师是比较特殊的行业,他们受到各大世家的尊敬,薪资待遇十分优渥。算命师的门槛非常苛刻,必须天生长有阴阳眼,经过后天修行,资质优秀者才能看见万物的命相,从而窥视轮回。

    “那行,我免费帮你看。”岚安静一瞬后,强行歪曲了他的意思,“把手递给我。”

    比起一般人,算命师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命相接受度更高,大多数算命师都认为徐以年的命相非常有意思,知道他是谁,免费提出帮他看相的不在少数。

    面前这双白玉似的手坚持不懈停在半空中,就等着他搭上去,徐以年无可奈何伸出手,同岚十指相扣。

    各种颜色的光华在岚的眼瞳之中流转,宛如凤凰霓虹色的羽尾。岚的瞳孔因情绪起伏而聚缩,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饶是徐以年对自己的破命已经不报什么期待,这会儿见他反应这么大,也不由得生出微薄的希望。

    难道人生转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

    “我看完了。”岚长呼一口气,从看见的命相中回过神来,“你的命相还是这么吓人,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震撼。”

    “……”徐以年皮笑肉不笑,“没把您吓死吧?”

    岚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吓死倒是不至于,吓个半死还是没问题的。”

    命分三种,白昼命、白夜命,以及最为残忍诡谲、大邪大恶的凶。徐以年便是彻头彻尾的凶命。

    算命师看的是这三种命的预言,谓之命相。

    “我看过数不清的命相,你是我见过最纯粹的凶命,没有一点白昼的痕迹,非常罕见……”岚不自觉流露出沉迷的神色,徐以年不置可否。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岚挂了个弯,“命相不一定完全准确,它是对未来的预言,不会决定一个人的未来。况且这次我在你的命相里看见了桃花。”

    从十岁那年起,他的命相里除了尸横遍野就是血流成河,猝不及防听见这么柔软的玩意儿,徐以年下意识重复:“桃花?”

    “看样子已经长了几年了,在尸山血海里开着,很小的一片粉红色。可能是它太不起眼,之前的算命师没能注意到。”

    “徐少主,”岚温和地笑了笑,也没料到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一个小秘密,“你一直有喜欢的人,他对你很重要。说不定他能成为你命相的转机。”

    -

    不会的。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命相难以撼动,即便有一天能在大凶中亮起白昼,也不会是因为那片盛开的桃花。

    岚离去后,徐以年也扭过头,明媚到刺目的阳光撞入视野,他眯了眯眼。

    夏天快到了。

    他和郁槐订婚时也是初夏。两人的婚约颇受两界重视,订婚宴盛大隆重、宾客众多。徐以年不擅长应酬,再加上年纪小,长辈们都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趁郁槐忙于交际,徐以年不厚道地溜到了露台上。

    按照传统,两人的胸口都覆盖上了古老的婚契。除了象征亲密关系以外,契约双方能通过婚契对话。徐以年第一次接触到这类契约,十分新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人从后环住他的肩膀,亲昵地指责:“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

    一簇簇紫茉莉在夜间盛开。徐以年盯着云霞似的花朵,感觉到另一个人呼吸时的热气落在自己耳畔,脸上一烫:“你说过有事可以推给你的。”

    “行。”郁槐看着他通红的耳廓,心软成一片,不由自主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的手掌顺着少年清瘦的肩线下滑,停留在婚契的位置。

    “你知道吧,婚契一旦订下就没法解除,你得一辈子和我绑一起了。”

    “……”徐以年神色古怪,“你真把我当文盲?我理论学得再差,婚契能解还是知道的。”

    “嗯?好稀奇。”郁槐半真半假地赞叹一声,眉目染上笑意,“你居然知道。”

    徐以年作势要揍他,郁槐抓住他的手,把他整个人强行抱进了怀里。徐以年还在长个子,属于少年的身形纤瘦而单薄,郁槐一手就能环住他。他的脚在空中乱踢了几下,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无异于蜉蝣撼树,他撇了撇嘴,坐在对方怀里不动了。

    “我不算骗你吧,我们是政治联姻,订了婚就不能解的。”郁槐的嗓音喑哑下来,“我也不会同意。”

    “那我也不同意,”徐以年没察觉到他话语中暗藏的危险,反而把自己说乐了,“好了,这下没人同意了。”

    “除非我死了,婚契是解不开的。”冰凉的手指贴上少年的面容,在他微微上翘的眼尾停下,指腹不断摩挲小小的泪痣,“你也要一样。”

    徐以年一时愣住了。

    露台上的长沙发背对着满室的笑语和灯光,他坐在郁槐身上,妖族高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其中,眼里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说话啊,”郁槐凑近他,逼他开口,“说你也一样。”

    徐以年受不了了,想要从他怀里爬出去:“能不能说点吉利的……郁槐!别摸我腰!……好好好行行行!答应你了答应你了!”

    玩闹了一阵,郁槐松松环住他的腰,姿态放松地背靠沙发:“前几天我妈让我去算命相。说我长这么大都没算过,要订婚了,再怎么都该看一看。”

    徐以年对命相都快有阴影了,此刻敏锐地抬起头:“怎么样?”

    “我是白夜命。算命师说别的看不出来,不过命相里桃花很多。”郁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坐直身体,仔细端详他,“现在看来,算得倒也挺准确。”

    徐以年正以为他是指订婚,郁槐忽然低下头,轻轻啄吻了一下他桃花般的眼睛。

    分开时,郁槐笑着呢喃:“这不就有一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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