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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寒 第四章 夜斗
    当年天下正魔一战惊天而起,中原三大宗门悉出精锐,与魔道在北方大地上进行殊死决战,与此同时,江南也并非置身事外,原来当年魔道同样兵指江南水土,只不过战局虽也惨烈非常,但规模却比不得北方主战场那般恢弘浩大,但江南之所以并未沦陷于魔道掌中,其原因便是由于南宫山庄的坚守。

    南宫山庄世代居于江南土地,以霸绝的刀法闻名天下,除门主宗室一脉之外,下设三大堂,分令本家高手担任堂主,分别是“狂岚”、“傲阳”,以及“青焰”三堂,当年新任门主南宫熙烈正是一门之中武学造诣最强者,一手“南离刀法”已达化境,魔道汹汹来袭之际,南宫山庄率领江南群侠奋起抵抗,终将魔道击溃,事后虽并未跻身天下三大宗门,好在南宫熙烈为人温和内敛,不喜参与虚名竞争,但饶是如此,南宫家也由此被江湖中人称之为天下第四大宗门,由是以此表彰南宫山庄在正魔之战中所做贡献。

    南宫熙烈虽生性宽和,但其胞弟南宫雄烈则为人更加激进,曾因南宫山庄未能成为天下三大宗门而愤慨不已,更曾经扬言必在天下会武中,借后辈之力彰显南宫家武学之盛,而后在天下会武之中,自家长子南宫仰星果然不负众望一路干脆过关,一举夺得刀宗魁首之名,一时之间名声鹊起,皆言道南宫仰星乃是不世出的刀法天才,但天下武学大才却并非只此一家,当时会武中剑宗比拼中,更有二人名望更盛,便是那御玄宗的年轻弟子沈沐川与寒叶谷的嫡传大弟子宗正卿,这二人皆被誉为剑宗百年不世出的大才,似乎以南宫仰星之赫赫声威尚不能与那二人相提并论,南宫雄烈由此好胜之心大起,便待着与那剑宗魁首一较高下,岂料到沈沐川与宗正卿一战虽是天下瞩目,却收尾惨淡。

    二人施展的剑法,相斗之下,实力竟比之当时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剑侠前辈更强了不知多少,最终虽也分出胜败,但宗正卿伤及心脉遗憾落败,沈沐川虽以半招险胜,却在不久后便擅自离了会武所在,南宫仰星虽在其后轻松击败其他武宗魁首,但始终未能与沈、宗二人交手有个结果,故而也被人笑为白捡来的总魁首,一时之间流言纷纷,直指南宫家,南宫仰星本不予理睬,但时日一久难免心灰意冷,故而随后自建锁心楼,搬居其中,竟是再不出山,连身为父亲的南宫雄烈,一年也见不得儿子几面,即使得见一面,南宫仰星亦早不复当年风华,种种因缘酝酿成一股庞大而又扭曲的怨恨,在南宫雄烈心中不断滋长扩大,直至今日如同一只再不受控制的凶兽一般在南宫雄烈的脑海中肆虐。

    他回到狂岚堂时,已是夜幕时分,气温渐渐冷了下来,但他心中却似乎燃着一团火,直至今日遇到沈沐川方才剧烈燃烧起来的火焰。

    他带着对儿子的惋惜和思念,来到狂岚堂角落里那座铁索高楼,正是南宫仰星闭门囚居的锁心楼,他高喊着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他要儿子回来好好和沈沐川进行一场搁置日久的对决,由此,可洗清狂岚堂多年以来蒙受的冤屈,可以此告诉天下群侠,南宫仰星所获得的总魁首之位并非凭白捡来的,但狂喜的他面对锁心楼一阵诉说,沙哑的声音让他此刻再不似往日那般威严,更像是一个积攒了多年瘾头的赌徒一般歇斯底里,锁心楼中除却明灭不定的烛火火光摇曳之外,再无其他回应,南宫仰星始终未曾吐露过只言片语的心声。

    南宫雄烈望着眼前囚锁着儿子的高楼,泪水不自觉地留了下来,对于好胜心强烈的他而言,多年以来探查沈沐川之所在几乎让他疯狂,偌大的天下,他要去寻找一个漂泊无定的人,一柄曾经锐意而又年轻的飞剑,他所希望的,就是将当年耽搁的会武就此结束,得偿心愿,也愿儿子能够由此解除心魔,回到曾经那个傲意锋锐的烈烈少年,他坚信着自己的儿子在锁心楼中闭关多年,所得刀招修为必定早已直达绝顶之境,毕竟,南宫仰星曾经是宗门中那般令人不得不仰头而视的天才,对于自己的儿子,对于自己儿子那颗争胜的心,他始终未曾怀疑过,此刻的他狂吼着,声震四野,他大声诉说着自己今日终于寻到了沈沐川的踪迹,也料定沈沐川必定会来到宗门之中再度与南宫仰星展开那迟来的比试,但随着他话语的声音渐渐四周的寂静吞没,他也没能看到当初那个少年刀客横刀出世,四周安静得让人失望。

    不久,锁心楼的窗前,缓缓走来一道身影,多年未曾得见儿子的南宫雄烈,望着窗前之人,却几乎难以置信,但细观之下,那人的面容轮廓,眉眼样貌依稀参差有着些许相近,只是,他如今的模样,却是让南宫雄烈再不敢相认,甚至,让他的喉咙都似乎被紧紧箍住了一样,再发不出半分声响。

    那个曾经锐意无限的天才刀客,那个当年风华正茂的俊美人杰,如今却只形神单薄地身着一副邋遢单衣,包裹着那瘦骨嶙峋的病弱体态,曾经健硕的体态早已不复存在,此刻的南宫仰星如同一个瘦小枯干的老者,一头乱发油乎乎地散在头顶,满面生着花白的胡须,沟壑纵横,似是不再会说话一样,木讷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虽是多年不见,眼眸中也不见半点思念,迷蒙之中一派衰败气象,浑如枯秋丧叶,哪里还像是能够执刀对决的样子?

    南宫雄烈震惊到无以复加,此刻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一样东西轰然之间迸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或许是希望破碎的声音吧。

    与此同时,墨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此刻他浑身灼热浑似浴火,那副赤红掌印自背心一直透到前胸,正是发热根源所在,此刻掌印竟似还在不断变得愈发火红,灼热火劲翻腾不息地在少年的经脉之中纵横冲撞,沈沐川双掌抵在墨止背后,潜运神功,精纯功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墨止体内,白色蒸汽自二人身上透体而出,连同沈沐川此刻亦被烤得满头大汗,许久之后,沈沐川终于睁开双眼,收了劲道。

    孙青岩见他仍是愁眉难展,便上前问道:“如何?烈阳缚心印是什么功夫?我从未听说过,你救治得如何?”沈沐川叹了口气,颇感无奈,说道:“这是南宫家不外传的掌法,非得内功通彻者不可为之,南宫家内功霸烈灼热,这一掌便是凝聚其自身内力精粹,重轰在墨小子身上,灼热火劲立刻蔓延至体内经脉各处,初看时似是经脉无损,但随着时间推移,火劲便随着血脉步步侵袭心脉,直至将墨小子心脉彻底摧毁为止,这一式凶狠毒辣,我也只是听人说到过,方才我尽力替他护住心脉,但最多维持三日功效,再多便只能让那南宫老匹夫亲自撤功方才有救,他不是要我去和南宫仰星重新打一架吗?我去便是了!”孙青岩长叹一声,心中暗暗自惭竟成了这般无用之人,一时之间心痛不已,但他也知道,若是自己强行跟去,只怕还真成了掣肘之人,南宫雄烈能舍下一代宗师的脸皮出手打伤墨止,如何就不能率众进攻他这半残之人?当下由不得他犹豫,便点头道:“好,我信你,你务必要与少东家一同平安回来才好。”

    沈沐川冷着脸点了点头,将腰间酒葫芦解了下来,仰头狂饮一大口,背起墨止便欲出门,而此刻孙青岩却忽然叫住了他:“你如今连剑都没有,如何以血肉之躯硬撼南宫仰星的名刀昆吾?”沈沐川只是长笑一声,道:“自我破门出教之日起,我本身便已是残剑一柄,不妨事。”说罢,只是寥寥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身影,孙青岩的面容一阵复杂,最终只是重复道:“一柄残剑......还真是敢说......哪有这么高调的残剑。”

    墨止感到风吹在脸上,面颊上一阵舒爽凉快,让他短暂地恢复了神识,但见此刻眼前的景物在不断朝后退去,自己正伏在一个宽厚的背上,眼前之人头发散乱,面容坚毅,正是沈沐川,墨止正待开口,但胸口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让他只能发出一声短暂地痛哼,沈沐川说道:“不要讲话,只管调息好呼吸,大口喘气,你不是想看江湖人打架吗?我打你去打一场漂亮架,这场架我也期待了十多年了,今日也是时候做个了结。”墨止心口虽剧痛,但仍是被他这一番话激起好奇心,痛楚不由得少了许多。不多时,二人眼前便是一座偌大庄园呈现眼前,但见这庄园依山而建,红墙黑瓦甚是伟岸,半隐于山间春柳之中,一张牌匾之上赫然书写“狂岚堂”三个打字,这三字也不知是南宫家哪位前辈所书,离得尚远便能感到一阵雄绝天下的气势,笔走龙蛇,光华夺目。

    沈沐川冷笑一声,飞身提纵便来到狂岚堂正门,却见雄伟门楣,却无守门弟子,只有韩燧一人拱手以待,见沈沐川来到,不仅毫无讶意,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当即说道:“沈大侠,我家师尊已散了徒众,今日足下到来,实是闭门切磋,无论胜败......”沈沐川冷哼道:“谁与你说我来和你们争斗?我是找南宫雄烈来替我徒弟治病的!”墨止闻听他开口便叫自己徒弟,心中着实一暖,须知他此刻并未学过沈沐川丝毫功夫,但沈沐川已是率先认下这位徒弟,他虽非江湖中人,但其中情义,已是所感甚深。

    而韩燧听得他开口便直呼自家师尊名声,心中却是一阵不悦,但南宫雄烈一早传下话来,务必以礼相待,兼之沈沐川功夫实是非凡,自己也不好翻脸,当即强忍心中不快,退身让道:“请沈大侠移步锁心楼,我家师尊在那里等候。”

    锁心楼地处狂岚堂西北角落,相比较于这雄奇山庄之景致如画,锁心楼一地属实显得萧索荒凉,只一座木质塔楼,楼前亦是一片开阔地带不事草木装饰,锁心楼门前站立一人,身高气足双目沉然,正是南宫雄烈,而锁心楼正是狂岚堂禁地所在,韩燧再不敢寸进,与沈沐川说明状况便即退去。

    沈沐川立刻一脸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便走便道:“南宫堂主,你抬手这一掌委实沉重,我这小徒弟还没学过什么功夫,若是被你一掌拍死,甚是不妥,我功力不济,解不了南宫家的深奥武功,还请南宫堂主赏个脸,救上一救,小徒弟若是得救,什么输赢胜负啊,沈某自然公告天下,是我剑法不及南宫家刀法,如何?”南宫雄烈闻听,心中一团怒火骤起,双眸蓦地圆瞪,气势登时暴涨,说道:“我要你前来,便是有胜你的把握,介时无需你言说,我自然会公告天下,洗刷我南宫家,及我家星儿身上非议!”沈沐川一脸无奈地笑道:“这是何必呢?小侄自己承认了,不就省得我们再动刀兵?还请南宫堂主先将这烈阳缚心印解去,若是要仰星兄弟与我过几手也无不可嘛。”

    他哪里知道,南宫仰星如今竟似已成半个废人,他本意便是答应比试,或许还能让南宫雄烈心中稍稍欢喜,但这话语却是正正戳在南宫雄烈心窝子上,回想起儿子昨夜的颓废境况,南宫雄烈胸中哀怨霎时间化为一股恶狠狠的怒火,他的声音因怒意而被压得低沉浑厚,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且先与我一战,若你胜我,我必相救。”

    沈沐川搔了搔头,赶忙拱手:“与南宫堂主一战在下岂敢,您是前辈,我是晚辈,小侄绝无胜望,仰星兄弟多年来必定修为大大进步,在下与他较量,才是同辈较技,堂主您说是不是?”他话语中虽是好意,但却不明就里,句句直插南宫雄烈心中痛楚,南宫雄烈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一个沈沐川!话语之中净是恶毒!你速速将那娃儿带开,免得再添新伤!”他只道沈沐川是故意反复提及南宫仰星来讥讽南宫家,心中此刻怒意如潮,但沈沐川哪里想到如此多?见南宫雄烈也不回应自己所问,反而吹胡子瞪眼起来,心中也是一阵迷茫,随即将墨止置于远处一株树下,返身便回了场中,他周游江湖多年,对敌经验颇为丰富,单是走动这点时间,便将四下里环境扫视了个遍,只见此地空旷荒凉,除了一座古旧木塔和一列刀剑兵器架之外更无他物,早春二月居然连一株绿草也不长,直如死地一般,心道这老头子是铁了心与我正面交锋,连一丝一毫避退余地也不给,他对着南宫雄烈拱手道:“仰星兄弟在哪里?他不出来看看么?我与他也多年未曾见了。”

    南宫雄烈怒喝一声:“你还敢提星儿!”暴烈巨吼之中蕴含十足十的功力,声浪竟将四下里飞尘尽数避退,沈沐川精神为之一振,不想眼前之人竟保着决死之心,当即屏气凝神以待,但心念急转未停,南宫雄烈已是冲到面前,以掌为刀斜撩横挑而上,正是南宫家不传之密“南离刀法”中的杀招“举火焚天”,沈沐川只见招式未至火劲先行,身法疾旋便倒跃而去,但南离刀法之所以独步武林,便是在于其势同烈火,招招式式皆咄咄逼人高歌猛进,一步退却,剩余招式便源源不断地悉数而出,最终逼得旁人退无可退,果然沈沐川一下避开,南宫雄烈后招再上,一式更强绝于一式,更兼此刻他心境怒意灼烧,眼前沈沐川好似就代表着十数年父子隔离的罪魁祸首一般,刀招更是越发暴烈霸道,短短十数招之间,沈沐川全然只有避退之策,全无应对之法,斗场之中火劲盈天,眼看南宫雄烈已是全然占着胜势。墨止背靠大树,见这二人斗在一处,只觉得眼前对决十分精彩,但却全然未曾意识到,这场争斗若说江湖中近十年至强一战也不为过,南宫雄烈身着暗红长袍,只见一红一棕两道身影缠斗不休,他虽看不出个所以然,但眼见沈沐川处处受制,心中一阵焦急,欲要开口助威,胸口疼痛感便及时地让他住了嘴,只能满头大汗地憋在原地。

    南宫雄烈转瞬之间便连攻二十余招,沈沐川只管策动身法左闪右避,全然不接半招,他心中焦急,一则是他急于争胜求个结果,二则是自家刀法首重压制力,但却最耗内劲,时间一久便再难支持,沈沐川只管躲避莫不是要拖延时间等待自己气力耗尽再趁势进攻?又或是他心念当年亏欠,故而有意求败?南宫雄烈急道:“你不出手,我绝不救人!”饶是如此爆喝,心中仍是犹疑一闪而过,生怕沈沐川只顾拖延却全不相抗,手上刀招也不自觉地慢了半分。

    但正是这片刻机会,沈沐川双眸中精光一闪,剑指斜刺,直取肩头,原来沈沐川果然念及自己当年猝然之间退出会武,导致南宫家蒙受非议而不愿真的与南宫雄烈斗个上下,南宫雄烈既然不愿提及南宫仰星,以沈沐川之心思,自然也猜到只怕南宫仰星的确因此而大受打击,心中便再三退避,但此刻闻听南宫雄烈话中之意,是必然要分个胜负,若是没有分出胜败,如何可解那烈阳缚心印?于是只得出手反击,他这番猛地突袭,正好在南宫雄烈犹疑之际,当即左肩守御慢了些许,但南宫雄烈毕竟江湖经验丰富,立马回掌格挡,然而岂料沈沐川剑指只凌空虚点,欲要接触时便又攻势一止,南宫雄烈旋即刀招反击削去,沈沐川侧头一避闪过凌厉掌风,剑指蓦地再进一步,这番南宫雄烈却是再难回防,只觉左肩登时一阵酸麻,竟是被沈沐川率先戳中云门穴,好在沈沐川一指之下并未策动剑气,否则此刻只怕臂膀已是受了重创,他惊诧之余奋发余力怒挥一掌,将沈沐川堪堪逼退,头脑中迅速将天下所见过的剑法迅速回想,并未曾见过这等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的古怪剑法,当即喝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沈沐川轻笑一声,道:“让前辈见笑了,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粗浅招式,还请前辈指正!”南宫雄烈知他话中带刺,但痛意却是激发自身争胜雄心,一股强烈的狂热感涌上心头,于是强运内劲将穴道冲开,再度与沈沐川斗在一处,但此刻势头却已不比方才那般无可阻挡,沈沐川亦是剑指迎上,二人渐渐竟是斗了个均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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