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浪近身之前，槐姥已化为一团黑雾消失，红雪扑空泼洒在地，铺成一朵硕大的水墨红花。这在阿念的预计之中。　转瞬槐姥再次显身，以拐杖点地，水墨红花被破开一点白色花心，槐姥站在花心中，从容地面带微笑，“怪我老婆子不识趣，打扰了二位雅兴！”　“你倒是有自知，还知道自己是个不速之客啊！”槐姥是真的很老，妖主荼姬当权之前，她已在妖族享有盛名，但阿念完全没有要尊老的意思。　阿念手中的木杖轻点地，水墨红花化为无数红蝶飞起，迅速包围了槐姥——槐姥不动如山，身周无形的结界阻拦了红蝶的近身。　“你这脾气越来越像当年了！”槐姥仍是衔着温和的笑意。　“你比上一回倒是更讨人厌了！”阿念倒也很淡定，不焦不躁。　槐姥这时转而盯向阿念身侧的子虚，问到，“不知这位小道长如何称呼？”　“东海蓬莱，子虚。”子虚如实答道。　阿念明白子虚性情如此，但对他老老实实地回复仍然有些不满，只是此时不便发作所以没表露出来。　槐姥微默了片刻，再道，“蓬莱派鲜少有弟子在外走动，在外也不会随意报出门庭，子虚道长这般的倒是稀奇！”　“你要是对蓬莱派很有兴趣，可以去东海拜访，他们可能会欢迎你这位妖族长老长住！”阿念的话当然不是好话——仙界和妖界结了仇，蓬莱派和仙界关系密切，自然不可能和妖界来的槐姥相处融洽。　槐姥仍然不气也不恼，再转头对阿念道，“老身此来只是打个招呼，顺便提醒一下——时机已将到来，希望您不会违约！”　“你这么说，那我就一定会让你失望！”　槐姥不再多辩，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又消失不见了。　只差一点……阿念气恼不已，唾了句，“老妖怪！”只差一点她就能当场给这老妖怪教训了！　“阿念姑娘，不管怎样，骂人不太好。”子虚低声劝道。　阿念扭头瞪了子虚一眼，“我有骂她吗？她不就是老妖怪吗？”　子虚想了想，竟无法反驳。　“倒是道长你……你不是蓬莱弟子吗？”　“我当然是！”　“那你倒是心宽体胖，对老妖怪的态度还挺好！”　子虚没领会过来，一脸疑惑，“我只秉着基本礼貌而已！”　“你们蓬莱派的门风真是开明大度！”阿念嗤笑道，“换我我可做不到！”　千年前妖主兵伐仙界，致使仙圣陨落，仙兵仙将折损无数，仙妖两界由此结仇。而号称修仙之祖、仙界嫡系的蓬莱派自然该是仙界这边的，由此蓬莱派门下就算不敌视所有妖族，对槐姥这样的妖界大人物也不该太善意才对！　子虚终于理解过来了阿念的意思，解释道，“槐姥并未参与当年的战事，而且她掌权后这千余年妖界的众妖都十分安分，所以我不认为我就应该敌视她。”　“安分？槐姥若老老实实在妖界待着那确实算是安分，可她出现在了人界，你以为她只是来游山玩水的吗？”阿念扯住子虚的衣襟又道，“鬼界幽冥赤火失窃，我全村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冥火之下，这都和槐姥脱不开关系！”　“冥火失窃？”子虚震惊的同时想起来阿念以回光术回溯的那个场景，所有村民甚至别的生灵在那火中消失殆尽，“原来那就是幽冥赤火！”当时他怎么没想到呢？　鬼界幽冥之地生赤火，谓之冥火，凡生灵沾染，形神俱灭，不留痕迹。　阿念早前也从书中知晓了冥火，但传闻冥火被鬼王亲手封禁于至阴至晦之地，绝不会流传于世，所以她起初也只是暗自怀疑，直到虚怀真人不久前告知他往鬼界一行证实了冥火失窃一事。　冥火之事也是促使阿念近日勤于修炼的原因——能往来鬼界盗取冥火之人必非泛泛之辈，所以她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她才能有朝一日将无论槐姥还是别的妖魔鬼怪一并消灭干净。　子虚恍然明白过来，“所以那晚你回光术里出现的那个老人就是槐姥？”他当时并没有看清槐姥的脸，只从身形确定是一名老者。　阿念点了下头。　“槐姥想干什么？”用冥火灭一个村子对她也或者妖界众妖都毫无益处。　“她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所以阿念姑娘你真的是妖主荼姬？”　阿念看着子虚，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子虚注视着阿念沉默了。　“我希望我不是，但如果我是荼姬，你会怎么对我？”　子虚垂目沉思片刻后坦然而坚定道，“在确定你是荼姬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做。”“如果有一天确定了我是荼姬，你要杀我我也没有怨言。”成王败寇也好，因果报应也罢……都是荼姬应得的！　子虚紧紧地拧起眉头……　“不过，我希望我不是她！”　阿念说完转身要走……　“我……”子虚欲言又止。　“若唯恐有一日刀剑相向不能决断，那么此时抽身还来得及！”　随着凉凉的话语落地，披着白色云水纹斗篷的玉夫人现了身，冰雪映衬下的她格外清丽，阿念和子虚同样惊愕地望向她——“有些事早点想清楚也不坏！”　玉夫人看着子虚的眼神凉飕飕的，子虚明白自己是又惹她不悦了，深吸一口气，仍客气地行礼道，“小道见过玉夫人！”　玉夫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对阿念招呼道，“过来！”　阿念乖乖地走了过去，子虚止步原地，没往前去。　待阿念到了跟前，玉夫人又道，“小道士今日就回去吧！”　“好！”有玉夫人接应，子虚很放心。　在阿念的示意下，他将肩上扛着的包袱放下，之后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阿念看着子虚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于风雪……　“你和小道士倒还算有缘，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阿念点了点头。应该是有缘吧，否则天大地大，岂会如此容易重逢？　“只是若有缘却无分，最后会苦了你自己！”　阿念低下头道，“阿念明白，谢谢夫人指点!”　“这里天冷，我们先回去吧！”　阿念点了点头，转身要去捡自己买的货，玉夫人手一挥，先一步施法收了那些东西，接着将一个不足巴掌大的锦囊交给阿念，那些货物就是被收进了这里面。　“之后我会把咒语教给你！”　“谢谢夫人！”阿念说完后收下了。　外面风雪连天数日，而玉夫人的小院里却日日晴好，奇花异草依旧争芳夺艳，繁闹如春。　阿念跟着玉夫人一进院，正在房檐下来回溜达的合欢树立刻化为人形飞扑上去，但转瞬就被玉夫人揪住衣领拖开了——“把弄脏的地板打扫干净！”玉夫人拧着眉头，声音很冷，有威吓之意。　合欢显然被吓住了，都不敢吭声，连连点头，阿念依稀看见了合欢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　合欢默默地去打扫了，阿念原想帮忙，但玉夫人招呼她过去，她只能默默地跟过去。　玉夫人带着阿念在屋檐下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轻拂衣袖化出两杯清茶，端起一杯递给阿念。　阿念双手接过去，沾了沾味，苦得吐舌头。　玉夫人瞅着她笑道，“我以前也觉得太苦，因为他喜欢我就陪着喝，虽然至今也品不出什么好，但久而久之就不觉得苦了！”　“夫人对真人真是用情至深！”阿念不确定自己能做到如玉夫人那般，此话是诚恳的称赞。　“有些苦是自己选的，所以甘之如饴，但有些事你根本没得选！”　阿念感觉玉夫人是意有所指，眉头不自觉微蹙。　沉默了片刻后，玉夫人忽道，“我认识荼姬。”　阿念愕了一下，手中的茶漾起一层微波。　“你不像她。”　阿念此时不由得心虚——她对玉夫人和虚怀真人隐瞒了黑麒来迎她的事，因为虚怀真人来自玉华山，和子虚一样出自修仙名门，仙门中人对妖主荼姬应该都不会如此时这般亲和，所以她就是有意不让他们知道她可能是荼姬这件事的。　“不过我也仅仅是和她打过几次交道而已！”　阿念紧紧地握着茶杯，心中波澜不歇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