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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毁灭吧 番外一(披着满身的落霞,纵马朝她...)
    西北·屠风营

    锐利到仿佛能把人脸颊皮肤刮开的大风夹杂着刺骨的寒凉, 呼啸出鬼吼似的声响。

    主帅营帐内,燃烧着的火盆勉强维持着这一方小小天地的温度,盆内木炭噼啪作响, 再往里, 便是铺着兽皮的主帅床榻。

    床榻之上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子面容俊秀, 身处军营却穿着文官的服饰,反倒是那把上衣褪到臂弯的女子, 穿得明显是配在盔甲下的红色武服。

    饱经风霜的药箱放在床沿边, 男子修长灵活骨节分明的手时不时从里面拿出一样自己需要的物件,最开始是装药粉药膏的瓷瓶和罐子,然后是棉片纱布, 最后是剪子……

    药箱合上时,女子也把刚喝过的药碗放到了药箱上, 和方才那只从药箱里拿东西的手不同,女子的手明显粗糙许多,掌心关节处多有茧子, 手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如蜈蚣般没入松垮的袖口。

    碗底残余的药汁轻轻晃动,空气中响起男子清冷的声音, 语调较常人要慢些:“喝干净。”

    于是女子无可奈何地把手又伸了回来,再度拿起药碗,将里头剩下的药汁连同滤不尽的药渣一块喝下, 接着把碗翻过来,就跟喝酒似的, 证明自己喝干净了。

    可见这厮平日里也是个海量,不然做不出如此熟练的动作。

    赵彧脸色稍霁。

    白秋姝见状, 衣服都来不及拉上,趁他心情好赶紧凑上去索了个吻。

    赵彧已不是当年那个和白秋姝凑近些都会炸毛的少年了,他甚至能分出注意力,小心地摁着白秋姝的手臂,免得她一时忘情要抱自己,拉扯到背后那道叫她险些丧命,且至今还未彻底痊愈的伤口。

    白秋姝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熟练地撬开赵彧的唇齿,强势又霸道地侵占那片温润的领地,感觉那里的味道可比蜜饯点心要甜多了。

    赵彧予取予求,任由苦涩的药味在自己的口腔内蔓延,同时感受着白秋姝温热的鼻息,恍惚间忆起——距离那年琼花宴相识,已经过去十数年。

    当时的赵彧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和那个比试赢了自己的小姑娘走到今天。

    他当然想不到,因为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自己对白秋姝的心意,直到先帝驾崩那年,他姐姐和白春毅的婚事因国丧延后了四个月。同年九月,白秋姝因屡立战功得女帝嘉奖,白家的门槛被媒人踏破,求娶白秋姝者,不知几何。

    他这才隐约发现自己对白秋姝的感情,可为时晚矣,白家为白秋姝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永定侯家的次子,

    他就这么错过了她。

    赵彧至今无法详细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大约是因为太痛苦煎熬,所以他本能地忘掉了那时的感受。

    白家父母想用这桩婚事把白秋姝叫回来,让白秋姝和寻常女子一样嫁人后相夫教子,而不是以女子之身在外行军打仗。

    可白秋姝实在太有本事了,她之骁勇,即便是男子也无法比拟,女帝为此特地召了白秋姝的爹和永定侯入宫。面对女帝的暗示,两家人别无他法,只能由着白秋姝因军务繁忙无法回京,将婚期一推再推。

    期间白秋姝在军中的地位也跟着一升再升,白家爹娘越发忧心忡忡,永定侯却觉得自己押对了宝,就等着白秋姝回京,他们家里能多个被女帝看重的新妇。

    然而永定侯对白秋姝满意,不代表他的儿子——白秋姝的未婚夫也对白秋姝满意。

    赵彧记得,那年白秋姝终于能回京履行婚约,当时他也已经考得功名。

    那日他应同僚邀请去喝酒,在席上遇见了白秋姝的未婚夫。

    酒过三巡,有谁在永定侯次子面前提到即将抵京的白秋姝,恭喜他不日就将娶得美人归。

    永定侯次子对婚约不满,又喝了个半醉,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直言:“什么美人,能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恐怕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若还是完璧,那得丑成什么样?”

    在场有不太敢接这话的,假装自己没听见,还有仗着醉意胡咧咧的,跟永定侯次子一块嚼起了白秋姝的舌根。

    也是那一晚,永定侯府的次子死了,说是席间去上茅厕,离开茅厕后误闯了酒楼后院,栽进后院那口井里,被活活淹死了。

    当时白秋姝还未抵达京城,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不过这事儿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导致京中传起了风言风语,说这位女将军身上杀孽太重,克夫。

    随后又过了几日,白秋姝抵京,虽然没了婚事,但还有女帝给她准备的授爵仪式,因此也不算白跑一趟。

    不过白秋姝很好奇,永定侯次子怎么会掉井里,就去找调查此事的大理寺问了一嘴。

    正巧大理寺中也有位女官员觉得此案不同寻常,虽然已经结案,但她还是背着上司继续追查。

    白秋姝和那女官员聊得来,两人为查案到处走访,意外遇见赵彧,就把赵彧拉来帮忙,三人一块调查。

    最后他们历经曲折,终于找到了线索,是凶手在井边落下,后被酒楼跑堂捡走昧下的一块小玉坠。

    可惜那玉坠转手就被人给偷了,调查只能暂告一段落。

    玉坠丢失当晚,赵彧洗完澡,散着发走到床边,拉开床头的小抽屉,从里头拿出那枚本应该丢失的小坠子。

    小坠子不过拇指大小,被雕刻成乌龟的样式,憨态可掬。

    赵彧漆黑的眼瞳盯着这块小坠子看了片刻,正寻思该如何处理这件证物,忽然耳边传来一句——

    “说你慢吞吞的像只乌龟,你还真给自己弄了个小乌龟的坠子?”

    赵彧转过身,一脸错愕地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白秋姝。

    白秋姝半点不见外,伸手从赵彧手里把小坠子拿走,说:“这几天总有人给我送礼庆贺,大哥和嫂子都给我送了,你呢?”

    赵彧默了几息,问:“你想要什么?”

    白秋姝挥了挥那小玉坠,勾着唇道:“就要这个。”

    赵彧的视线在白秋姝脸上停留许久,竟半点都不意外白秋姝的反应,是啊,她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自小在爹娘兄姐的教导呵护下长大,还是无法抑制嗜杀的本性,这些年在战场上肆意杀敌,异于常人的一面恐怕早已压过年幼时所习得的底线。

    赵彧半点不因此觉得白秋姝可怕,反而壮起了胆子,说:“这份礼太轻,再添些别的吧。”

    “别的什么?”白秋姝把玩着手里的小乌龟玉坠,头也不抬地问。

    赵彧:“我。”

    白秋姝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望向赵彧,也没立刻答应,而是倒退两步,煞有介事地把赵彧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这才点点头说:“也不是不行。”

    打那起,两人就多了一层旁人无法企及的亲密关系。

    很快白秋姝又离开了京城,赵彧也不顾爹娘兄长的反对,想办法把自己弄去了西北。

    离京前,白秋姝的表姐给他扔了一个药瓶子,说是避孕的药物,给他吃的。

    此后他在西北待了许多年,陪着白秋姝一直到如今……

    眼看着自己要摁不住白秋姝,赵彧当机立断把人推开。

    “不要?”白秋姝挑了挑眉,问得直白。

    “要。”赵彧也没了昔日的含蓄,他轻轻地喘着,坚定道:“不过得等你伤好之后。”

    早些年少不更事,因为纵情害得白秋姝伤口裂开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随军的大夫见惯了白秋姝的骁勇凶悍,总觉得是白秋姝霸王硬上弓,因此也不说他,只骂白秋姝。白秋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却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也心疼白秋姝的身体,因此再不敢乱来。

    赵彧替白秋姝把衣服拉好,下床拿来外衣,催促白秋姝穿上,别着凉。

    赵彧的担心纯属白费,白秋姝这些年受过的伤不知几何,独独没有病过,哪这么容易着凉。

    但白秋姝还是好好地穿上了衣服。

    赵彧又替她梳好头发,两人闲话几句,赵彧端起药箱放好,忽闻帐外传来一声通报,说是昨日押送军资抵达宣安城的督运来了。

    白秋姝不以为意,正要打发手下去应付,赵彧给她来了句:“这次的督运是岑大人。”

    今早刚得的消息,他忙着给白秋姝换药,就忘了说。

    “阿鲸来了?”白秋姝果然迫不及待地出了营帐,只是没走几步又折回来,从衣架子上拿了件大氅。

    寒风凛冽,白秋姝还未走近就看到了那抹侧立在马车旁的修长身影,用令手下将领头皮发麻的欢快声音,朝那身影喊了一声——

    “阿鲸!”

    那身影循声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格外漂亮的脸。

    温和浅淡的笑意在那张脸上漾开,冲散了眉宇间同寒风相差无几的淡漠,让那双剔透的眼瞳映出宝玉似的温润光泽,令人见之难忘。

    白秋姝快步走到岑鲸面前,仗着自己力气大,抱起人转了一圈,又把自己带来的大氅,披到了岑鲸肩上。

    虽然岑鲸的身体不再像幼时那般体弱多病,可在白秋姝眼里,岑鲸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姐姐。

    岑鲸披上大氅,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白秋姝,问:“听闻你前阵子受了重伤,好些了吗?”

    白秋姝:“放心吧,你再晚来几日我的伤都好全了,没事的。”

    “那就好。”

    岑鲸稍稍安心,当年她详细问了叶锦黛有关白秋姝的结局,与永定侯府的婚约倒不算什么,那未婚夫本就是个人品拙劣的垃圾,还曾暗地里强迫过他的嫂嫂,快成婚时把人摁死就行,在那之前还能替白秋姝当几年挡箭牌。

    后来赵小公子出手把人杀害,更是省了她不少的事儿。

    重要的是,按照叶锦黛的说法,白秋姝将死于这一年,如今那场本该要了白秋姝性命的战役只给白秋姝留下了昏迷数日的重伤,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外头风大,白秋姝要带岑鲸去营帐,还问岑鲸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西北。

    岑鲸早年被女帝拎着把六部逛了个遍,现任侍中,累授东宫太师,门下省事务不说,还有个年幼的皇太女需要她教导,不可能仅仅是来督运军资,一定另有要务。

    岑鲸没有马上跟白秋姝去营帐,而是回头望向马车,说:“护送陵阳县主,去西耀见一见杜太后。”

    说话间,陵阳从马上下来,昔日任性跋扈的县主大人半点没有改变自己的本性,只是长途跋涉令从富贵乡锦绣丛里出来的她在半路上病了一场,面上多了几分憔悴苍白,入了营帐后更是靠在岑鲸身上一动不动。

    陵阳不是没有埋怨过,路上病重那会儿还哭着问岑鲸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岑鲸安慰她,说不会的,当年杜太后还是恭王妃时,就是这么一路来到西北,入了西耀。

    陵阳听完哭得愈发厉害,此后再没有埋怨过半句。

    岑鲸要带陵阳入西耀,来跟白秋姝打声招呼,顺便借几个人。

    白秋姝也想随行,被岑鲸拒了——白秋姝凶名在外,贸然入西耀,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岑鲸同白秋姝商议好了时间和路线,带着白秋姝给她借的人,启程前往西耀。

    因为早前就向西耀递过国书,且如今的西耀完全被掌握在杜太后手中,岑鲸和陵阳的到来并未受到任何阻碍,也没遇见意外。

    又或者是有意外,但被杜太后提前洞悉,扼杀在了摇篮里。

    一行人入住西耀用来招待别国使臣的行馆,等待西耀皇宫定好接见的日子到来。

    然而在那一天到来前,杜太后偷偷来到行馆,见了岑鲸和陵阳一面。

    昔年温柔爱笑的大姐姐已然老去,她穿着雍容华贵以棕黑为主色的太后服饰,梳着西耀传统的发型,与她久别多年的女儿相拥,泣不成声。

    母女俩把这些年的思念尽数宣泄,末了终于想起岑鲸,把一旁静静看着她们的岑鲸也叫到了近前。

    岑鲸的情况杜太后在信里了解过,可看到面容和记忆中分毫不差,没有半点岁月痕迹的岑鲸,杜太后还是不免失了神。

    回过神后,她抱了抱岑鲸,玩笑似的说:“早就想抱抱你了,曾经你是男子,哪怕我把你看做幼弟也抱不得,如今倒是没了顾虑。”

    岑鲸没让她们知道自己本就是女子,与杜太后叙起了家常。

    岑鲸不爱说话,觉得说话会累,哪怕身体已经痊愈,她也只会在几个亲近的人面前多说几句。

    唯独面对杜太后,她变得有些啰嗦,絮絮叨叨的。杜太后也不嫌烦,望着她的眼底满是眷恋与思念,像是透过岑鲸,细看那片养育她长大的故土,和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岑鲸和陵阳在西耀逗留了大半个月才离开。

    分别前,杜太后问她:“那间叫‘浊竹’的小酒馆,还在吗?”

    岑鲸回说:“一直都在。”

    杜太后眼角笑出了细纹,轻声而又满足道:“还在就好。”

    杜太后年事已高,此番相见,若无意外,便是最后一面。

    马车辘辘的声响中,陵阳的哭声被压得很低,却又清晰可闻。

    塞外天地开阔,快到边境城时,岑鲸看到了极为壮观的日落。

    她戴着防风沙的幂篱骑在马上,心想若是能带明煦也来看看就好了,不过可能性不大。

    西北太远,两人又太忙。

    她能来这,已是不易,怎么可能带上燕兰庭再来一次。

    于是她悄然放下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而这念头被放下不过半刻,火球一般染红了天际和云朵的太阳还未彻底落下,岑鲸就看到了在城外接应他们的屠风营,以及不久前还在她脑海里出现过,想要与其共赏日落的那个人。

    岑鲸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可随着马儿的前行,那人的身影与面容越发清晰。

    他怎么……

    从理智上来讲,岑鲸很想批评那人,不该大老远跑来这,可对上那人隔着幂篱薄纱就认出自己,直直盯着自己的视线,她又忍不住扬起了笑脸。与故人分别后空落落的内心,也逐渐被熟悉的温热所填满。

    “驾!”

    岑鲸夹了夹马腹,挥动缰绳,披着满身的落霞,纵马朝她的明煦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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